记者 李静 王开智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对于小希来说，希望是按“滴”来计算的。小希曾看到唯一一个希望，如今这个希望却即将“退去”。

小希患有黏多糖贮积症IVA型，那是一种罕见病中的罕见病。而“唯铭赞”是目前全球唯一治疗黏多糖贮积症IVA型的药品。

据了解，药品生产商百傲万里制药不再为唯铭赞在中国的进口药品注册证（IDL）续期，该注册证将于2024年5月到期。这意味着，国内黏多糖贮积症IVA型患者或面临无药可用的局面。

一滴30元

2017年5月，小希出生在浙江杭州。2019年，妈妈张玉清发现小希有“鸡胸”的情况。张玉清带着小希到医院检查，小希被确诊为黏多糖贮积症IVA型。这是罕见病第一次出现在张玉清的认知里，她从手机上查到一些笼统的信息，但每一条信息都让她崩溃。

黏多糖贮积症患者体内缺少一种可降解黏多糖的酶，无法代谢的黏多糖会堆积在细胞、血液和结缔组织中。最常见的症状是骨骼畸形，患者会因为关节病变，举不起手，走不了路，发展到后期，往往需要坐上轮椅。

张玉清带孩子到上海再次检查，而当时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医生告诉她八个字：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张玉清感到绝望：“患这个病的孩子，可能会在10岁左右瘫痪，30岁左右离开人世。”

无奈之下，张玉清辗转多地求医问药。她曾拒绝给孩子做干细胞移植，理由是：“那是一个看不到未来且风险很大的赌注。我不想让她在最快乐的年纪经受连我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尽管她姿势没有那么优美，跑步没有那么迅速，至少她可以自由行动。”

小希（受访者供图）

2019年，张玉清了解到唯铭赞获得国家药监局的上市批准。唯铭赞在中国的定价为7500元一支（5mg），需要依据患者体重决定用药剂量，每2.5公斤需用一支（5mg）。患者需每周注射一次，长期用药。张玉清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体重25斤的孩子，一年用药的总价接近200万元。

张玉清说：“孩子确诊，我很绝望。但有药却用不起，我更绝望，作为母亲，我对不起孩子。”她找到药厂，最终达成协议，以部分自费、部分赠药的方式用药。2020年8月，小希注射了第一针唯铭赞。

用药过程同样不易。唯铭赞需要一定的储存温度，且不能摇晃，所以张玉清每次都要带着处方到药房，再由药房将唯铭赞送到医院。

张玉清说：“药价昂贵，一滴都不能浪费。”现在小希体重40斤左右，每次注射8针，注射完需要4.5小时。药液流尽，还要再换一袋生理盐水把管子里残留的药冲干净。她根据注射速度算过，每一滴药30元，每一滴都是希望。

每一滴都是希望

用药的效果是可见的。注射唯铭赞后，小希的走路姿势有了明显改变，个子也在长高。张玉清心里清楚，这是一种进行性疾病，小希得长期用药。而唯铭赞将退出中国的消息，让张玉清再次陷入无助。

被选中的孩子和家庭

“这是罕见病中的罕见病。”正宇黏多糖罕见病关爱中心创始人郑芋说。

公开资料显示，粘多糖贮积症的患病率估计为每 25000 名新生儿中的一名。由于粘多糖贮积症，尤其是较轻的疾病形式，经常未被识别，这些疾病被漏诊或误诊，因此难以确定它们的真实发生率。黏多糖贮积症分为7个亚型，其致病基因和临床表现都有差异。郑芋说，针对每一种亚型患者的治疗手段都是不同的。

郑芋的女儿小敏就是被那个极其微小的概率选中的孩子。2014年，4岁的小敏正在上舞蹈班，腿总抬不起来。到了医院，医生拿着小敏拍的片子讨论了很久，才把郑芋叫进去。医生告知，小敏患有罕见病——黏多糖贮积症IVA型。有多罕见？医生说，他从业20多年，只遇到过两个患儿。这句话把郑芋吓到了。

接受孩子患上罕见病，郑芋用了好几年时间。“我每天都处在痛苦中，感觉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信息的不畅通，治疗手段的局限性，让郑芋觉得自己犹如孤岛。

2012年，郑芋成立正宇黏多糖罕见病关爱中心，希望把和她一样的“孤岛”连接起来。到目前，关爱中心总共聚集了600个家庭。她说：“目前关爱中心有100多个IVA型患者，但全国的患者数据不仅这些。我们知道的，现在大概有13个患者正在用这个药。”

“谁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呢？”郑芋说。治疗的过程，对孩子来说是痛苦的；对一个家庭来说，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小橙今年5岁，体重16公斤左右，每次用6支唯铭赞，每周注射一次。小橙妈妈告诉记者，孩子从2022年9月开始用药，除去药企赠药、地方惠民保、商业保险等，药费仍然花了20多万元。

小鑫却没那么幸运，她没有申请到赠药，也没有商业保险。小鑫现在体重15公斤，每次用6支药。小鑫妈妈算过，一年药费2340000元。这个数字，让她望而却步。从今年3月开始，她只能给小鑫阶段性用药。

为何退市

记者了解到，唯铭赞由总部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百傲万里制药生产，是目前全球唯一一款治疗儿童MPSIVA型的药物，此药无法根治疾病，需终身服药，但能延缓症状。

2009年，唯铭赞尚在研发阶段，药方代表曾来到北京考察。

2010年，药企在中国设立了办事机构，准备耕耘中国市场。

2018年11月，唯铭赞入选我国第一批《临床急需境外新药名单》。

2019年6月，唯铭赞通过优先审评通道获批于我国上市。

记者查询到，唯铭赞曾出现在2021年医保谈判预选名单中，但最终谈判失败。2022年未参与医保谈判，因此目前该药仍未纳入国家医保目录，只纳入了部分地方医保及惠民保。

根据我国药品进口备案规则，进口药品必须凭借药监部门发给的“进口药品注册证（IDL）”才可在我国境内上市流通，注册证有效期为5年。2024年5月，即是唯铭赞在中国的IDL到期的时限。

近日，百傲万里制药表示，将不再为唯铭赞在中国的IDL续期。这意味着，若该药退市，在尚无替代药品的情况下，中国多名黏多糖贮积症IVA型患者将面临无药可用的问题。

百傲万里制药曾回应媒体：“复杂的市场准入规则使得药物的供应不可持续，特别是在罕见病治疗方面。尽管我们在过去几年中尽了最大努力，仍然没有促使唯铭赞进入医保报销体系，我们决定不再续签该产品的进口药品注册证。”

还有选择吗

目前，临床上针对黏多糖贮积症IVA型患者的治疗手段主要有3种。除了使用特异性的药物治疗外，还有对症治疗以及造血干细胞移植两种治疗方式。

有医生介绍，“对症治疗”的方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患者体内的“黏多糖沉积”，部分已经改善的病症可能出现反复。

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手术风险极高，且治疗效果存在个体差异，目前这一疗法临床应用范围非常有限。

因此很多患者曾经寄希望于唯铭赞入医保。

2021年，成都市医疗保障局印发《成都市罕见病用药保障药品范围及认定标准》，将黏多糖纳入保障范围。相关解读文件表示：“在医保支付 40 万/年以内、个人负担 6 万/年以内的条件下，患者可获得持续规范用药。”

2021年，江苏省医疗保障局发布《江苏省医疗保障局关于明确罕见病用药保障对象诊断、用药治疗及待遇享受等有关事项的通知》，将MPSIVA型纳入江苏省第一批罕见病用药保障对象范围，待遇标准为：“30万元及以下，支付比例为80%；30—70万元（含70万元），支付比例为85%；70万元以上费用，支付比例为90%。”

此外，药方为中国其他的自费患者提供赠药的优惠政策，每年自费到一定限额后就可以享受药方赠药，赠药覆盖当年度的全周期用药。

等待希望的小希

张玉清不知道这个药退出后，该作何打算。小希正在读幼儿园，张玉清教小希念古诗：“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小希对妈妈说，想去看萤火虫，看微风簇浪，看满河星。张玉清听得心酸：“现在丫头能享受最简单的快乐就好。”

临近采访结束，郑芋告诉记者：“目前，这是唯一的救命药。我们只是希望孩子用上药。”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希、张玉清、小敏、小橙、小鑫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