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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所以我决定在聊正题之前说一点背景：在交易截止日之后，很多人都认为开拓者已经要放弃本赛季了，也许其中也包括他们的总经理乔·克劳宁。

开拓者在交易截止日之前送走了他们全队最好的防守者约什·哈特，送走了他们夏天抢到的最重要的自由球员加里·佩顿二世，得到的只是一个从12月3号以后就没有打过球的球员（卡姆·雷迪什）、一个在全联盟最烂的球队场均打14分钟的球员（凯文·诺克斯）和一个进攻能力差到因为有人在关键时刻给他传球就被网暴了两年半的球员（马蒂斯·塞布尔）。

比卢普斯曾公开对媒体叫苦，说执教现在的开拓者宛如在执教两支不同的球队，一支叫“先发球员”，而另一支叫“Baby”——当努尔基奇、安芬尼·西蒙斯和温斯洛都受伤以后，开拓者的二阵容里包括了两名新秀谢登·夏普和贾巴里·沃克，以及二年级生特伦登·沃特福德——意在给管理层施压，弄来一些真正能派的上用场的球员。

克劳宁很快就用自己的交易给了比大师答复，简单的三个字，“靠自己”。球队不想交奢侈税，如果在避税的同时还能多拿几个首轮和次轮签就更好了，至于战绩……今年球队伤病这么多，打得不好忠实的波特兰球迷应该也能理解的吧？

得到这样的答复，我不知道昌西是该哭还是该笑。在面对记者的诘问时，他只是讷讷地说了些诸如“别着急，再看看”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一般来说，人努力到这份儿上，也就可以了。大环境不行是个非常好的借口，经历了疫情时代的我们对此都很熟悉。说一句“大环境不行”或者“领导不支持”，听你诉苦的人们都会心有灵犀地邪魅一笑。在环境不行的时代里做事，仿佛手里提着一块逆天的免死金牌，“能力不行”的大刀永远不会砍到你身上。

但是利拉德不这么想。他从开拓者的现状里看到的不是绝望，而是转机：“我们正处于一个很有机会的位置，每支球队在战绩榜上的差距都很小。有些人只看到我们排在西部第11，但只要我们多赢几场球，我们也可以马上杀到西部第五甚至第四，这并不疯狂。”

如果这句话是别的人来说，你很容易认为这是大话空话。但利拉德不一样。本赛季是利拉德为开拓者效力的第11个赛季，也是他个人表现最好的一个赛季（场均得分32.3分，投篮命中率47.2%和27.4的PER值均为生涯最高）。在他的前10个赛季里，波特兰有8个赛季进入了季后赛，唯二没进的两个赛季是他的新秀季和因伤报销的上赛季。

每次在开拓者拿到季后赛门票的道路中，利拉德都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有好几次——2017年18胜8负的收官之战；2020年10胜4负的泡泡之旅；2021年11胜2负的末路狂飙——利拉德都率领开拓者在看似死气沉沉的赛季后段刮起了一阵风暴，开拓者的风格和他们领袖的比赛风格一脉相承。无论他看或不看表，我们都能感觉到，那是利拉德时间要到了。

为一支球队刻下自己的风格并一以贯之，在2023年这个球员们因为“我跟老板聊不来”就可以随便提转会的NBA，已经没有几名球员能做到了。在他所有的天赋里，也许最使利拉德看起来伟大的正是他的信念，以及他运用这种信念将他的团队推向胜利的那种能力。他很少失态，哪怕在他最沮丧的时刻，他也总是一个好的球队领袖，说正确的话，打正确的球。

在全明星赛之后，利拉德回到球队，开始向他的队友们播撒他的“很有机会”理论。不光是在队的球员，连还在养伤和进行恢复性训练的球员他也跑去一并传达。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在理论阐述的最后环节，他总结道：“变化必须现在就发生。我们的紧迫性必须立刻提高。”

他非常需要一场胜利来让队友们相信他，尤其是那些刚来的队友。所以在昨天对火箭的比赛里，我们看到的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利拉德，他的杀气满溢，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异常。

当他在第一节投中第二个三分球后，他敏锐地感觉今晚有点不太对劲：“我投进了第二个三分，扭头往回跑，听到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我发现连观众们都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来了’。”

他真的很不得了，半场就拿下了41分，光是在距离篮筐超过32英尺的地方就投进了4个球。在第二节后半段，摩达中心的观众们在他每次摸球时都全场起立，生怕错过见证历史的机会。

然而真正让人惊讶的还是他第三节的表现。在下半场，火箭更疯狂地给利拉德上了夹击——他们时常派出两名防守者在中场线等着他，然而利拉德把那些夹击都转化成了给马蒂斯·塞布尔和谢登·夏普的助攻。比赛打了3分18秒，他才在下半场第一次出手，4分38秒时第二次。比起疯狂的得分秀，这组织和串联的表现更令那些熟悉利拉德的人惊讶。因为这和人们心目中利拉德处理球能力欠佳的刻板印象并不一致。

无心插柳柳成荫。在他这样的心态下，成串的分数自然而然地到来了。当火箭在第四节把分差迫近到八分时，又到了利拉德的英雄时刻。他的队友期待他做那个英雄，他的教练需要他做那个英雄，摩达中心里的球迷们恳求他做那个英雄，于是他顺应大家的期待，拿下了开拓者第四节29分中的21分。

这场比赛的利拉德真正达到了“上善若水”的层次。火箭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当火箭给他上强度时，他就造犯规，当火箭放松一点时，他就命中远射，当火箭夹击他时，他就做出正确的传球。就像他自己赛后所言：“这不是‘我一定要拿70分’的那种比赛。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让球队赢球。”

为了赢球，利拉德全场38投22中，14次罚球全部命中，三分球22投13中。在遭遇了39分钟的大延误和夹击后，他全场送出6次助攻，却只有2次失误。在拿下这场球之后，开拓者落后新奥尔良鹈鹕和明尼苏达森林狼半场，只要挤掉他们，就能赢得一个打附加赛的机会。

对于NBA的历史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大事件。利拉德拿到了历史第8的高分，刷新了队史纪录，投进了历史第2高的三分球数，成为了历史上单场60+第3多的球员，但对于2023年的互联网来说，这也可以是个小事件。人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话术消弭它的意义，比如“火箭是支大烂队”，“虐菜重拳出击”或者“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开拓者还不是进不了季后赛”。等到新的一天开始，大家就会忘记这一切。等到开拓者真的没进附加赛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如同先知一样跳出来说：

“哈哈，我早就说啦，利拉德带队就是不行！”

我知道利拉德在最近几年里还是在网络上受到了一些攻击——尤其是在中文互联网环境里。也许是因为他拿了别人没拿到的奖，也许是因为赢了不该赢的人，也许是没离别人应该离的队，也许只是因为他被人当枪使，却遭受了无妄之灾。有时候你会觉得这样对他的指责可笑又离谱，但这并不妨碍另一些人对此奉为圭臬。而你们永远无法说服对方。

宇宙在熵增，世界在下沉。在下沉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扁平化，平得像一根二极管。人们无法对一件事情产生客观的看法，只能向天平的一端无尽地滑落。大家也不再追求相互理解，只想要彼此争吵，宣泄一些极端的情绪。竞技体育在和平的年代里承担了一些排解戾气的使命，而在当下的互联网讨论环境下，已经没人在乎故事的本身，没人在乎竞技体育最动人的部分，只剩下一些听起来玄之又玄、懂又不懂的“完爆”、“踩头”、“历史地位”和“吹XX”。

为什么人们会认为利拉德的卓越表现超出了他所获得的奖项和数据统计？为什么利拉德会入选75大巨星？为什么全明星教练投票总能把他投进去？为什么当《The Athletic》在犹他大学的校园里采访NBA球员时，在“除你之外，最希望联盟里哪位球员拿到戒指”投票里，利拉德和克里斯·保罗能高票并列第一？

人们目睹了他在泥潭中的挣扎，在逆境中的昂扬，当他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以下犯上的壮举，哪怕一直没能成为最终的赢家，人们心中对他自有判断——也许这些有色眼镜造成了大众对他的评价有些时候会高于他的能力本身，但另一方面看，这种额外的认可也不失公允，那些认可来自于球迷们的本心。

因为竞技体育最动人的部分，那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利拉德在赛后说的那段话一样。他知道这些努力很有可能会毫无意义，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选择躺平。正如我们之前所说，这也是利拉德在我们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原因。

“在这之后我们还有22场比赛，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获胜，很明显，由于人手不足，我知道我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去完成这一点。但我觉得我必须尽我所能，打得更有侵略性，努力做我能做的一切，来尽力让我们更接近胜利。我不接受失败，不接受放弃，不允许任何人比我更想赢。”

“伪强者的光环会在逆境里褪色，而我，永远不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